第80章 第八十章_兄友弟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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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 第八十章

  夜里,一辆闪灯的白色大众。

  大老远就见前边站牌放着两个熟悉的大箱子,江纪封没见着人,大力摁了两下车喇叭,然后就见从箱子里蹦兔子似的突然窜起两个大小伙子。

  俩小伙子等肩高,都扣着帽子,一个上头穿着鼓囊囊的短绵服,一个穿单薄的黑色防风衣,不过上头的衣服还是没俩人底下那双招人耐看的大长腿显眼,兄弟俩站在昏黄的路灯底下,拖着箱子站道边上,冲他招了两下手。

  他的儿子,和她的儿子。

  反光镜里,男人心情愉悦,面上带着笑意,弯起的眼尾在松弛的白肤上刻出深深的褶皱,近几年愁得厉害,发际线升得有点儿高,临出门前,他还故意往前拨拉了下头发遮住,只是现在黑发间杂着银丝,让他看起来还是有些偏老。

  江纪封将车停到兄弟俩跟前,开了后备箱,出门帮人提行李。

  “爸。”江箫递上箱子,先叫了声。

  “嗯,”江纪封接过后面沈轻的箱子,放进后备箱,瞥他一眼:“还知道回来啊?”

  “学校那边还有事,”江箫笑了下,自己提箱子放进去,“过了年就回去。”

  沈轻站到他哥身前,帮人往里推了推箱子。

  “初七走?”江纪封问。

  “初六走,”江箫说:“不然赶不上时间。”

  “你这是上大学还是上高中?”江纪封皱眉问:“高中不也就高三那一年初六开吗?”

  “有兼职要做。”江箫说。

  “我是养不起你吗?”江纪封问。

  江箫没说话。

  “回家吧。”沈轻拽着他哥上车。

  江纪封站在后面,瞧着拉扯在一起的俩个人进了后座,挺稀奇的扬了下眉。

  “这是和好了?”江纪封上车往后看了眼沈轻。

  沈轻“嗯”了声,紧挨着他哥,在反光镜看不到的地方,伸手摸了摸他哥的后背。

  江箫靠在座椅上,把手里那把小烟花放一边,也背手握了他一下。

  “是个好事,这么大人了,再闹小孩子脾气就有些不像话了,”江纪封语气欣慰不少,他发动车子,打灯后拐了弯,“要我说,要不是当初你哥非要住校,你们两个住在一起早点磨合磨合,也就早好了,看看,现在在同一个宿舍才住了半年就这么要好,这十年来你们兄弟到底错过多少光阴啊!”

  哥俩在后头来回偷摸勾着手指,附和着点头听训。

  “等一会儿回家给你们妈也说说,让她也高兴高兴,”江纪封道:“为准备晚上这顿,她今天可是忙坏了,炒了不少菜,我俩还包了虾丸饺子,就等着你们回去再下锅,我看你俩上学可是都瘦得不轻,回去多吃点好的,晚上早点洗了早点歇着,等过了12点,明年就长一岁了。”

  俩人附和着点点头,心情也松快起来。

  不管人在哪里漂泊,家都是心的归属,不管彼此之间有多少嫌隙,还是有人惦念着最幸福。

  他们爸来接他们穿的也是新衣服,翻领的浅灰色夹克,中年款式的,朴素内敛,套在高而瘦削的男人身上,说是平易近人有点不太合适,但哥俩盯着男人并不宽阔的后背,却只想到了这个词。

  “父亲”对他们早就是有些陌生的了,“父爱”也是,兄弟俩每一次从男人身上得到的温暖和关怀,都不敢觉得是理所当然。

  不过江纪封今天的确是高兴的,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消下过,路上要么就是跟沈轻聊,要么就是找江箫说话。

  问了哥俩各自的军训,还有大学的室友,说怕沈轻这种性格的人住校容易得罪人,知道现在人际处的不错也就放下了心,提及国庆,不由得又埋怨了句江箫腊肠的事,说糟蹋她妈的一片好心,听得江箫嗖得从沈轻手心里抽手揣回了自己兜。

  沈轻没说什么,嗯嗯哦哦附和着他爸的话,比他哥还要殷勤。

  江纪封又说到了沈轻当网红那事儿,沈轻说他不会当网红,他爸点点头,说长得好看自己知道就行,没必要曝在网上让所有人都看见,要遇上心怀不轨的人惹了麻烦,遭殃的还是自己。

  沈轻点头听训。

  江箫昂着头,不以为然的嗤了声。

  江纪封在反光镜里瞪了江箫一眼。阴阳怪气的人立即噤声。

  最后聊到期末成绩,江纪封发现俩儿子一个院系第一,一个班里第一,笑声清朗起来。

  江箫的风油精不白涂,不过没当初那么疯了,现在只往眼边涂,期末复习泡图书馆是必须的,每天最早去占座挨着带插头的位置,装着零食水杯背着电脑,早出晚归,在图书馆和宿舍之间来回跑。

  他们图书馆二楼有热水管,旁边挨着厕所,时常有哗啦的冲水声,他备考期间吃饭就在那里解决,不会吵到馆里其他学习的同学。

  沈轻期末接的活儿少,为不让他哥再瞧不起,也下了点心思在那费劲的古代汉语上,拿了个90,比并列第二名的林柒邢禄高了8分。思修更是通读课本,发现刨去注水废话之外,也没几页好背,但最后没拿一百,99分。沈轻怀疑刘老头因为期中的事在针对他,不过绩点差不了多少,期中成绩他照样不用补。

  江纪封以为沈轻下半年也要开始拿奖学金了,张口就要夸赞,沈轻没等人发完第一个音节,就立刻打断他爸的好梦。

  他只是期末成绩第一,不是综测第一,别说评奖了,上半年选党员都没他的份儿。

  活动他就参加了俩,社团一个没加,他哥借着职务便利,从朋友那里给他要的一些活动的二维码,他有些忘了扫就过期了,也懒得再找他哥要,现在盗梦分也不过才三十分。

  没参加竞赛,没发表过文章,更不是学生会当官儿的,答辩也轮不上他,八千国奖是找不上门,那跑第一赢来的一千块,也不好跟他爸讲具体怎么来的,最后一堆试图解释的话到嘴边,只说了句“我不行”。

  能拿奖就是能拿奖,不能拿就是不行,没什么好解释的。

  他爸在楼下停了车,听这话,回头瞧了眼江箫。

  江箫假装看不见,别过头盯向窗外。

  沈轻没看到俩人这么一出,跟他爸说开后备箱,推门下车先去帮他哥拿行李。

  “你是当哥的,”江纪封开门下车,随口跟江箫交代:“平时多帮衬着你弟弟点儿。”

  “我是当哥的,”江箫说:“不是当许愿瓶的。”

  “我没那意思,”江纪封瞧着后面拖箱子的人,转头又看向江箫,说:“我只是希望……”

  “你希望什么,自己告诉他,”江箫打断他爸的话,转身过去帮沈轻拿箱子,甩他爸一句:“他马上就19了,听得懂你的意思。”

  江纪封一噎。

  今天除夕夜,大过年的,江箫现在也不想跟他爸闹不愉快。和沈轻一块儿提箱子上楼的时候,江箫回头瞧见他爸一个人低头跟在他俩后面走,就主动靠梯边停下,等人上来。

  沈轻跟着停下,站在另一边。

  “怎么不走了?累了?我拿吧。”江纪封经过沈轻身边,帮他拿过行李箱,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。

  沈轻偏头看他。

  “怎么穿这么薄,”江纪封皱了下眉:“没带棉衣吗?”

  穿了棉衣的人,直接扛着箱子爬楼走人。

  “车上热。”沈轻抬头瞧了眼拐上楼去的人,又瞧瞧他爸,然后伸手把衣服拉链一拉到头。

  棉衣太厚,他哥抱他的时候,喜欢揉捏他的后肩,手掌沿着脊骨两侧,去抚摸后背。如果穿棉衣,既看着臃肿,又不方便他哥伸手进去碰他。

  他哥的手掌心有些发黄的硬茧,就像是一张干燥粗糙的磨砂纸,划破肌肤,微疼,略痒,勾指时还带些逗弄的意味,搔挠得人燥心慌。

  那种感觉让他很着迷。

  “家里也热,今年新换的暖气片,但去外面还是要多穿,”江纪封和人一块儿上楼,随口问着:“你哥待几天就走,你要多待几天吗?”

  “我有个同学,”沈轻回道:“看她。”

  “女孩儿吗?”江纪封挺有兴趣。

  “男的。”

  江箫家在八楼,旧城区的单元居民楼,没电梯,物业差。

  他家楼底口的垃圾桶夏天苍蝇满天飞,冬天街上还有乱扔的烂白菜帮子,房对门原来住的一对退休老夫妇,前几年老头出车祸让人撞死了,老妇跟肇事者私了,拿了赔偿金就去跟女儿住了,现在是租房给了两个洗碗工,只管收房租。

  洗碗工年近六十,乡下来的,听说是对老姊妹,都当奶奶了,孙子落地后,俩人就结伴到镇上的饭店打工,赚奶粉钱。

  她们刚搬来时,到他家串过门,他妈拿了瓜子果茶招待,陪人坐了一下午,老姊妹趁她妈去厨房沏热茶,没打招呼,兜了两盘子瓜子就走了,还顺走了他家挨着门口边柜子上的一个六百多的中型铜马摆件。后来不知又打哪儿听说他爸妈是二婚,家庭关系不怎么合,兄弟俩也势如水火,老姊妹嫌晦气不吉利,又把那马给送回来了。

  之后两家再没来往,他爸妈是懒得理,老姊妹是不想沾晦气,平常见面也就当没看见,江箫提着箱子到家门口时,当姐的那个老太太正在门口贴对联。

  过年不回家有三倍工资,只除夕一天有假,当姐的老太太舍不得钱,总待到过完了年才回去,当妹的老太太心大,惦记儿孙惦也记得紧,早早回去,留姐姐一个人在这边。

  江箫没打算理她,刚伸手要敲门,余光瞥见老太太挑了面浆糊抹在横批上,垫脚就要往门梁上贴,歪歪斜斜抖得两手怪费劲的,江箫瞧不惯,就过去帮忙贴。

  突然凑近的高大雄性生物,怪兽似的,还扑着迷魂香,老太太猛地激灵了一下,靠后缩了下脖子仰头瞅他。

  “你是谁啊?”老太太警惕的问。

  早先江箫住校就不常回家,大学又是一年多没露面,老太太瞧着他面生,慢慢下蹲朝后伸手,去摸地上的剪刀。

  “对门家的小子。”江箫回,他个头跟门头差不多高,抬手一贴就将横批粘上去了,完事儿后蹭了手边一团热浆糊,掏纸擦了擦,提箱子就往回走。

  “哦——!!”老太太放下剪刀,瞪眼珠子上下打量着他,似有所忆,嚷声道:“老大吧!咋长这老高!怪吓唬人的!今年参加工作了?”

  “没,”江箫敲敲门,应着:“还要再等几年。”

  “还等啥啊,”老太太嚷了句:“你爹头发都熬白了!”

  “我还在上学。”

  “上学不就是啃老!现在大学生都跟遍地的大白菜似的,毕了业不还是找不到工作!”老太太揣着袖子,歪头打量着他:“啧啧啧,瞧瞧,人前穿的倒是怪体面,兜里揣得那几个钱,还不都是爹妈给的?”

  “来了来了!”门里听见敲门,传出的女声格外兴奋。

  “我自己挣的有钱。”江箫蹙起眉,扶着箱子,回了句。

  “有钱不赶紧买房买车娶媳妇儿,还上什么学啊!”老太太又嚷。

  江箫沉了脸,没再理。

  没听到答话,空气恢复了冷清,老太太缩着脖子又瞄了他两眼,嫌怪的咕哝了几句,自己收拾东西进了屋。

  沈静刚一开门见到的,就是江箫的一张黑沉的脸。

  愕了一下,随即扯嘴角笑了笑,沈静敞门让身:“快进来快进来,今天外头天挺冷吧,菜都做好了,刚端上桌,行李先给我吧,你先去洗手,你爸他们呢?”

  “他们在后头,”江箫错过沈静的手,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,朝人点点头:“我自己来就行。”

  “那行,”沈静抹抹围裙,朝他笑笑,转身厨房那边走,回头说:“那我赶紧去下饺子,一会儿他们进来了,你们就先上桌吃着!”

  “辛苦了。”江箫颔首,回屋收拾东西。

  早先江纪封和原配结婚,是准备要两个孩子,买房的时候就要的三室一厅一卫一厨,男女方家里人都各凑了点钱,夫妻俩住一间,让兄妹或者姐弟分开住。

  当年生二胎不像后来罚得那么狠,也就几千,江纪封两个月就能全挣回来,原配在大学时是校花,朋友多人脉广,也有上头的旧相识,想走关系办户口,也就是递条烟请人吃几顿饭的事儿,比起要孩子的渴望,这点钱不算什么。

  沈静母子搬进来头两年,俩大人没好意思立刻就住一块儿,江箫跟他爸一个屋,沈静住一间,沈轻住一间。后来年龄又大些,尽管心里有十万个不爽,江箫还是更想要自己的独立空间,不愿再挨着他爸睡,江纪封这才顺势和沈静住到了一起,让他搬到了沈轻隔壁。

  兄弟俩都是小型次卧,十几平米的小屋,木质长书桌靠墙对着床侧,对门斜角摆着单人衣柜,还有一张铺着蓝白条格床单的单人床,小时候不觉得窄小,现在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拎箱子推门一进去,还没迈腿就感觉没路了。

  江箫俯视角扫了几眼自己阔别已久的卧室,是无数次住校回家后感知到的、陌生又熟悉的感觉。

  略带着些抵触和厌恶,却又格外亲近的地方。

  他曾躲在这间屋,扒着门缝隙,欢喜地偷看他爸妈在外面谈笑着签下离婚协议,也曾在无数个思念与仇恨迸发的日夜,攥紧了拳头闷着被子默声流泪,在外姓人进家门的那个暑假,他抄凳子把这间屋的玻璃窗砸了个稀巴烂,穿得手臂出血,落得满头玻璃碎渣,他被他爸关了禁闭,每一分每一秒,他都在砸着门狂吼、咒骂!

  他闹得整个家鸡飞狗跳。

  他自己也不安宁。

  不到三年的时间,不足十岁。他在这里强忍着过满心狂喜,无声痛哭过,自残受伤过,撕心裂肺地暴吼过,乞求过,更绝望无助的声断音哑过。

  他的小屋,他的爱和恨,在这间潜藏着他所有心底秘密的地方,他也曾……偷偷的喜欢过。

  在带人逃逸归来的每个月夜,他在自己床上躺着,静静感知着自己的心跳和血流。

  他失眠,盯着头顶天花板结了蜘蛛网的边角,发呆走神。独处一室,独剩一人,周身空荡总让他觉得缺了点什么。他就蹑足趴在墙边,去听隔壁小哑巴的声音。

  小哑巴不会讲话,只会哗啦的倒水喝水,墩盆子在地上泡脚,抖被子铺床,还有在换新衣穿新鞋时,拖着高自己两头的全身镜,来回在屋里转着照。

  等对面忙完了琐事,他听小哑巴关灯的嘎嘣声,会突然间很失落,在寂静的冬夜,他听他猛地打出的喷嚏,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,他偶尔也能感知小哑巴在听他,穿拖鞋故意趿拉出动静,在隔壁靠近他偷听的墙,偷听正在偷听他的他。

  彼此之间,情意种种,都比预想中还要早。

  床头柜上放着小哑巴给他妈买的玉佛挂坠,用一只金丝红帛的精致小盒装着,屋里暖气开得正足,烘烤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,江箫收拾完行李就瘫在了床上,张开的双臂耷拉在床边,右指食指触了几下盒边,阖眼沉睡。

  他和沈轻昨晚都没睡,卖力的人,今天的精气神儿要比他好,自从上回生病输液过后,江箫就觉得自己亢奋激进的一腔热血被注了水,时常感身体无力,做什么事都力不从心,再待在学校继续重复那种机械化模式,他迟早要垮。

  这次回来,他也是该好好养养了。

  大脑疲惫,浑身发着软,混沌中正要沉沉入梦,门口忽地吱呀一声,静谧的空气中被一根刺长的细针穿破,摩擦得神经发疼,江箫不耐烦地皱了皱眉,抬臂挡住眼睛。

  沈轻推门进来,见他哥动弹了下,凑近叫他一声“哥,吃饭了”。

  动听悦耳的声音。

  神经又放松起来,江箫懒音“嗯”了声,掀起一只眼皮瞥向床边。

  线条漂亮的小腿垂落下床尾,修长匀称的健美身形,瘦脱了骨倒另有一番风采,躯体软若无骨似的瘫在床上,厚鼓鼓的棉服里,露出一颗毛绒的头,眨眼瞧他。

  沈轻眼神闪了闪,忽然反脚砰得一声踹上门,猛地俯身扑了上去!

  “诶,你——!”江箫惊了一下,立马就要扶床坐起。

  沈轻压上,一把将弹起的人又摁了下去,捏着他哥的下巴,闭眼吻上了他的唇。

  “沈轻!”江箫忍不住轻推了他一下,“来前不是说好不在家里干这些的吗?”

  “哥,”沈轻大力牵制住他的手,摁过头顶,堵上人的嘴,又来亲他:“我没应过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江箫半推半就,小声埋怨着:“你门都没锁。”

  “怕什么,嗯?”沈轻手掌使了使劲儿,压低声凉笑:“我也没说要cao你。”

  “你、你……”江箫被摁得半分动弹不得,恍惚着问道:“沈轻,是你吗?你又变回来了是吗?”

  “哥,他太笨了,不懂你真正想要什么,”沈轻笑着,手掌轻按着他哥的肩膀,轻哄道:“哥,以后还是我来疼你……”

  ……

  ……

  江箫红着脸,换了条裤子。

  棉衣也被扯了,从柜子里拿了件灰薄衬衫,他让沈轻先去洗手,自己在屋收拾床单重铺了床,揣着给他妈的吊坠,过去客厅吃饭。

  他们家,沈静不会像别家的母亲一样到饭点儿就扯嗓子喊吃饭,江箫性躁,喜安静,作为品学兼优的学霸年级第一,又是全家唯一一个全省出名的大状元,总要有点特权,不管回屋是写作业还是休息,叫吃饭只能是让别人去叩门,谁都不准嚷。

  这种习惯,是自打江纪封原配走后,沈静还没来家的那两年,父子俩就已经形成了的默契。

  一个可劲儿的学,一张张往家搬奖状,在人前给父亲脸上争足了光,一个在人后贴心伺候着,能顺着儿子心意就顺着他心意,吃什么买什么,只要江箫讲得出口的,江纪封都绝不会有半点迟疑,要什么给什么。

  失去母亲的那两年,江箫也是个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的大少爷。

  那个时候,他爸在工薪阶层的工资还算中上水平,零花钱多了,不管是对自己,还是对兄弟朋友,江箫出手也是相当的阔绰。且不论脾气怎样,就凭放眼全校这人长得最帅,个子最高,成绩最好,最讲道义懂人情,出手还特么是那个最大方的,箫哥就该是大伙儿心目中地位最高的老大,就该是一呼百应的,人群拥簇,坐拥大批迷弟粉丝的山大王。

  圆形支桌,菜摞菜,山大王坐北朝南,主位。

  从前他不上桌吃饭,反正在家就待一天多,自己买点儿零食,要么就上外头吃点串串或者牛肉面,后来他爸看不惯他,硬扥着他出来吃饭,江箫跟他爸怄气,一屁股坐上了主位,打死不动,后来坐习惯了,他爸也就默认了。

  一家四口落了座,窗外没有鞭炮声,但在贴满金黄色奖状的墙前,电视机正放着春晚表演节目,背景音喜庆欢乐。

  今年江箫回家,大团圆,沈静比去年做的要丰盛些,十菜两汤,西红柿鸡蛋、清炒菜心、麻婆豆腐、肉末茄子、腊肠炒青椒、爆炒牛柳、干锅花菜、糖醋排骨、油菜虾皮儿、水煮肉片,还炖了一只肉质肥实的白条鸡,鸡汤香味浓郁,飘得满屋都是,沈轻挨着他哥坐边上,瞧着盛炖鸡的大海碗,油花颜色从浅到深,铺了上下三层。

  江纪封爱喝鱼头汤,沈静买的胖头鱼,炖出乳白色的汤汁,咕噜冒泡飘着浓郁的鲜香,勾人食指。

  席间聊起天来,沈静对于兄弟和好这事儿,惊讶胜过欢喜。

  虽说之前这俩人都把对方当空气人,在家也算和谐,但背地里她可没少听见这俩互噎互怼,江箫什么脾气,她也清楚,半年住一个宿舍,这两个人不打起来都算是好的,这么快就和好,她倒没有江纪封那么心大。

  不过沈轻爱上赶着江箫,她一直知道,甚至在某种程度上,还是她一手促成的。

  就凭当初沈轻这种薄心凉情的小子,眼里根本就装不下任何人,她希望赢得继子的好感,也希望沈轻和江箫能够好好相处,于是在来时路上,给沈轻讲了很多他即将见面的哥哥,为那人塑造了一个近乎成神的形象。

  知子莫若母,沈静养他到八岁,最清楚沈轻喜欢什么。

  不同于乡下那帮无知小孩的笨拙幼稚,那个新哥哥,长相俊美,干净英朗,不讲脏话也不会随地大小便,因为失去过母亲,才九岁,身上就有了大人的影子。

  新哥哥年级第一,市区省赛都拿过奖,比他要优秀,比他要完美,那人住在满是汽车楼房的城里,吃的三餐都是花钱现买的,玩的是电脑逛得是大商城游乐场,穿的也是名牌潮装,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。

  新哥哥在校是同学拥簇追捧的对象,在家是懂事有教养的好孩子,更是他搬进去后,可以去倚靠趋附的对象。

  只要他肯对新哥哥好,新哥哥也会喜欢他。

  沈轻一直记得他妈说过的这些话,即便后来见识过他哥最为暴戾黑暗的一面,他也无法拔出他妈在他心中播种下的种子。

  追随他哥,一条植入骨髓的咒语。

  在闭塞落后的环境里生长,他太过孤陋寡闻,知道原来有人可以那样的闪闪发光,好像还没见到他,只光听他妈那样一说,他就已经开始喜欢了。

  进屋,阳光打在小男孩的身上,金光洒落他脚边一地,红木茶几上放着喝了半瓶的橙子汽水,沙发上晃荡着两条精瘦的小腿,暖黄纯色小半袖,印着蜘蛛侠的黑色短裤,最起初皱眉看向他们时展露的满脸困惑,就像只被蒙骗的无辜小鹿。

  他可爱完美的神,他为他心动。

  饱餐过后,沈静和江纪封给俩儿子发了红包。年轻人跟老一代的审美不一样,买新衣服又怕孩子不喜欢,给点现金当过年的零花钱,说让兄弟俩自己愿买点什么就去买点什么。

  沈轻拿到一张绿色的拉萨,五张粉色的天安门,江箫也两个红包,加起来是十张粉色新钞的天安门。

  小康之家,意思意思就够了,如果给太多,等家里要用钱时周转不过来,还得再要回来。儿子这么大了,再向之前那么哄骗着,不太合适。

  收了钱,兄弟俩也要送礼,沈静江纪封见自己儿子掏出的奢华小礼盒,正要呵斥几句不学正经乱花钱,没想到江箫的礼物搁在沈静的碗边,沈轻的东西放到了江纪封的面前,夫妻俩立刻就懵了。

  不敢接。

  这突如其来的示好,比兄弟俩突然的和好还要令人难以思议。

  “妈,都是一家人,”江箫起身开了盒盖儿,往沈静面前推了推:“你这么多年也受累了,没什么不好意思的。”

  “这东西很贵吧,”眼底突然就涌上来了泪花,沈静情绪也有些激动,伸手想碰又不敢乱碰,几次仰头去看江箫,又想笑又要哭,嗔怪着:“干什么啊这是,我都老了,还买这种东西浪费在我身上,妈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,往后不要再送了。”

  本打算“嗯”声就完事,余光瞥到对面某人的眼神频频往这边扫,江箫就低头多问了句:“妈,喜欢吗?”

  “很漂亮,”沈静眼尾的笑意止不住:“妈谢谢你。”

  “你喜欢就好。”江箫附和着笑了下。

  沈轻也掏出手串递给他爸,说在图书馆兼职,捎带写点东西卖卖,挣钱买的。

  在珠宝玉石方面,江纪封不是内行人,瞧着盒子里躺的一圈黑珠金貔貅,色泽光润质地纯粹,感官上觉着很漂亮,但要约摸估个价,他觉得顶多五六百,肯定没江箫给沈静的贵。

  现在看着沈静都接受了,自己要再嘱咐什么,孩子听着也烦,笑声道了谢,直接戴在了手上。

  “爸也谢谢你。”铁树开了花,万古不化的冰块也终于融了,江纪封欣慰的笑笑,对兄弟俩今晚的表现格外满意。

  他爸是个注重仪式的讲究人,黑塑料袋一下子全拎出来不太雅观,沈轻站在他爸身边,手指摸进兜触到那一盒烟,犹豫着要不要一起送。

  “好了,”沈静笑着擦擦眼,收起小盒子,起身招呼着沈轻:“吃饱了就收拾下桌子,热汤留着先放外面晾着,能装到一起的菜都倒一个盘子里,厨房里新买的有钢丝球,仔细点别再扯坏了,洗洁精还是在煤气边上,我去把锅里剩下的汤都舀出来,你先洗一遍,一会儿我过来清。”

  沈轻“嗯”了声,将手抽了回来,脱外套放在旁边的沙发上,捋起袖子过来拾碗。

  “行了行了,大过年的,孩子刚回来,咱俩来就行了,”江纪封挡过沈轻伸过来的胳膊,起身收拾碗筷,抬头招呼着江箫:“找个箱子,把桌上这些空酒瓶子都收拾了搬下去,下楼看着点儿楼梯。”

  喝酒喝烧了,江箫正咳嗽着满桌子找水,应声点了点头,起身去后面拿箱子。

  “沈轻也别闲着啊,去帮你哥忙,”沈静转进厨房前,回头催促着:“下去了顺便去南边超市瞧瞧,看老张家还开着门没,买几袋汤圆回来。”

  沈轻“嗯”了声,又套上外套。

  “多穿点儿,”江纪封回头说,“还有钱吗?”

  “有。”沈轻转身去他哥的屋。

  “诶,干嘛去啊?”江箫咳嗽了声,拿箱子出来装瓶,叫了他一声。

  “给你拿外套。”沈轻推门进去。

  “哦。”江箫挠挠头,笑了声。

  “你看看,”江纪封瞧着沈轻进了门,回头跟蹲桌底下的人笑说着:“你弟弟多喜欢你。”

  江箫和他爸对视一眼,四目相触,突然就被欣慰的眼神灼了一下,他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,伸手揉了下自己还在隐隐发胀的肚子。

  “可不是么。”

  ……

  套上衣服,兄弟俩抬着饭桌上灌空的两打啤酒瓶出门下楼,江箫还跟他爸要了车钥匙,说有东西落在车上了。

  “要是想出去玩,”江纪封站门口说:“别离家太远。”

  “这回没骗你,真有东西落下了,”江箫跟人一块儿下着楼,抬头嚷了声:“我那小烟花!”

  “别再外面点,谁知道人家管不管这个,晚上有巡逻的,”江纪封关上门前嘱咐着:“非想玩,待会儿在屋里接了水再玩!”

  “知道了!”

  下楼,声控灯不太管用,要使劲跺脚,窄小的楼梯,江箫倒身抬箱子走在下面,颠的玻璃瓶直晃荡。

  “你就该用原装塑料包,”沈轻瞧着被遮住头的人,说:“两手就能提走。”

  “你现在才说?”江箫也反应了过来。

  吃饭的时候,他爸喝酒,他陪着喝了不少,白酒啤酒混一块儿,灌得脑子发蒙,他爸说什么就听什么了,沈轻一直低头吃饭,脑子要比他清醒明白得多。

  “要听爸的。”沈轻说。

  江箫哼了声。

  楼口墙边摆的也有别家的酒瓶子,这栋楼,还有旁边几栋楼的人都堆在一块儿摆着,跟堵啤酒瓶墙似的。

  他们小区里有个乞丐,抽空了就会拿着个脏臭的大布袋过来拾瓶子,然后拖到平泷镇边上的垃圾场换钱。

  也并非所有人都心甘情愿,只是物业靠不住,这乞丐又精明得很,逮也逮不住,总能混进来。早些年还会上楼敲门要饭,不给饭吃就使劲儿敲,一定要拿点什么东西走才肯放过这家。有独居的女生被骚扰过,被锁家写作业的小孩被吓哭过,还有新婚的夫妇,大半夜乞丐趁着热闹动静儿,上来敲门非要讨个彩头。

  放酒瓶,保一方,是物业,居民,和绝世不死乞丐,三方这么多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。

  江箫小的时候,还考虑过把沈轻打晕了捆起来,送给那个乞丐当儿子,后来转念一想,他买不起那么多的空瓶子养活他们,乞丐那么穷,沈轻又这么能吃,最后要饿死了怎么办?

  当时一想到那么圆那么胖的小沈轻会被饿死,他还会在心里偷偷难过。

  雪停了,薄雪堆在光秃的树杈上,街道两边深绿的冬青也铺了一层泛着银光的白软颗粒,路灯昏黄,照得空荡的街道凄冷,老远边上,张家超市的门灯在亮。

  寒风吹得两边脸发麻,俩人揣兜裹紧了衣服,沿街并肩走在空荡的大路上,江箫跟沈轻回忆起这些,觉得当初的自己就像个傻逼。

  “你甩不脱我,”沈轻眯着眼,说话呵出的热气散在风里,“我会自己跑回来。”

  “哪肯舍得真把你扔给乞丐,饿瘦了我都心疼,你哥还是有点儿良心的,”江箫笑了声,伸手就要往沈轻衣服兜里揣,“来,给我暖暖。”

  “想吃糯米糍,雀巢的,”握烟盒的手堵在衣兜口,沈轻目视前方:“一会儿你给我买。”

  “刚吃了饭就吃凉的?”江箫哼了声,落手下去扇了下他屁股,“没吃饱?”

  “要吃三个。”沈轻说。

  “闹肚子怎么办?”

  “不给买算了。”

  “买,买,”江箫没好气的瞅他一眼,转头四下瞧了瞧,然后猛地搂过沈轻,偏头在人嘴上亲了一下,大手捏捏他的脸:“臭东西,你又开始了。”

  沈轻淡淡笑了下,揪住他哥衣领不放他走,含住他的唇,又加深了一遍刚才那个吻。

  “全是酒气,”沈轻嫌怨道:“胃不要了么?”

  “今天不是爸高兴吗,”江箫勾着他的脖子,胸膛相压,和人互拥着接吻,低笑哄着:“就喝这一次,年前都不喝了。”

  “以后,”沈轻戳戳他的,“你只能喝我的。”

  “你个坏东西……”

  ……

  将对方亲得要喘不上气,沈轻才满意放手。

  涨红的脸上冒着细汗,江箫低着头,背靠在路边的灯杆上喘息。

  “哥,”沈轻立在他跟前,“抬头看我。”

  黑短靴款式新潮,包裹得小腿也格外精致好看,一双脚踩在洁白的雪地上,江箫垂下的眼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,瞪他。

  “果然,”沈轻一脸餍足的笑着舔舔唇角,“我最喜欢的,还是欺负你。”

  “臭小子!”江箫抬脚就要踹他。

  沈轻笑眼勾起,两手揣兜稳稳立着,盯着他,不动。

  哪里就真舍得踹下脚,见人不动,江箫愤愤一脚跺在了地上,崩起一地泥水。

  “哇塞,”沈轻后退一大步,欢乐鼓掌:“炸出雪花啦!”

  江箫:“……”

  江箫默默蹲下,掏纸擦鞋,仅剩的两张不够用,顺手还接过头顶揣袖子凑头看热闹的某人。

  “等回去了,我要跟老鸡说,”江箫收拾完了,起身瞧他:“你被他同化了。”

  沈轻歪头:“嗯?”

  “你也变智障了。”江箫叹息。

  沈轻啧了声,也不知道喜欢踢腿撒泼无理取闹的人是谁,不讲理乱吃醋投他枕头乱弹蹬床板的人又是谁?

  到了超市,他拢了拢自己灌风的袖口,插兜靠墙,停站在店口监控之外的空地上,让他哥进去买汤圆和糯米糍。

  店家婆娘嘴碎,打听东八卦西的,见他们兄弟一块儿进去,少不了一顿盘问,沈轻懒得把时间用在应付这种人身上。

  他妈那会儿给了他五十,沈轻把那钱塞给了他哥,一包芝麻花生的汤圆要十八块,他家过年时每天早上都要煮一点,买三袋,剩下的让他哥补。

  固执的沈轻又回来了,江箫没多废话,拿了钱进去买东西,预计三分钟完事儿,结果被老板娘拉住了扯闲话叙旧,生生在里头带了十分钟才出来。

  “糯米糍。”见人一出来,沈轻没看到想要的,盯他。

  江箫笑笑,朝人摊开掌,露出鼓囊囊的红白黑三个小袋:“当当!”

  沈轻一把抓过,嘴角溢着笑,撕袋两口一个。

  “真幼稚。”满足的人吃着还不忘嫌弃一句。

  “真能吃。”江箫和人并肩往回走着,偏头笑瞧着他,伸手替人抹掉嘴角的冰淇淋。

  “哥。”路边没垃圾桶,沈轻随手将垃圾袋揣进自己的兜,叫了他一声。

  “嗯?”江箫伸臂搂上他的肩,手指隔着一层防风衣,来回磨蹭着怀里人的锁骨。

  “我屋窗户大,”沈轻偏头看他:“一会儿去我屋里点花吧,还能看星星。”

  “这天,”江箫仰头瞅着天上的一片阴霾,“有星星吗……”

  “晕了就有了,”沈轻蹭蹭他,“我让你晕。”

  “沈轻,”江箫没忍住笑:“你到底想干嘛啊?”

  “跟你说说话。”沈轻吃掉最后一口糯米糍。

  “沈轻,”稳下那颗春风荡漾差点被勾走的心,江箫还是劝着:“在家不方便,还是早点歇着吧。”

  “我知道,”沈轻揽了下他的腰,偏头看他,“我就抱抱你。”

  漂亮真挚一双眼睛,黑密卷翘的睫毛在对望时眨了两下,纯净琥珀色的眸子像盛了一汩清泉,幽静深邃,诱人不自觉的沦陷。

  明明是个冷清薄凉的人,偏就看他的眼神总这么深情。

  江箫抗拒不了,低头牵住他的手,应声点头:“嗯。”

  作者有话要说:

  这章……好累啊!!嗷嗷嗷!

  感谢昨天小白菜滴地雷

 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支持

  我会继续努力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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